石得一再拜而起,但没有马上进来,而是在门口接受了那位老女官的仔细检查。<b />
以确保他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硬度超过木条的东西。这同样是向太后的安排。<b />
士大夫家出的皇后,在这方面,确实是很细心的。<b />
于是,不仅仅是内寝的安保很严密,在寝殿外,还有着燕援三兄弟率领的御龙直,十二时辰三班倒的守卫。<b />
检查过后,石得一又整理一下衣冠,才躬身走入帷幕中,来到赵煦面前,拜道:“大家!”<b />
“什么事情?”赵煦没有寒暄,直接问道。<b />
“大家出事了……”<b />
“恩?”<b />
“陈留县的逻卒急报,就在昨日下午,萧馆镇的税吏,打死了一个进京卖菜的小贩……”<b />
赵煦眉头一皱:“不是说,让尔等选远离汴京的地方吗?”<b />
陈留县离汴京太近了!<b />
近到汴京人,都可以去当地察看。<b />
万一被人抓到了鸡脚,怎么办?<b />
到时候挥泪斩马谡吗?<b />
是的,赵煦安排了探事司的逻卒,到地方上去煽风点火。<b />
而且是两边拱火。<b />
一边选几个胆子大,不怕事,没有父母兄弟妻女的愣头青。<b />
鼓励他们,怂恿他们不要怕,就是干!<b />
还拿着汴京新报上的文章,给他们鼓气。<b />
一边在胥吏群体里,利用内线,找几个类似镇关西一样的人物。<b />
给他们点火,说法不责众,同时放大胥吏们的恐慌,尽可能的挑动这些人心中的恶魔。<b />
这就是效仿现代的fbi,在两边埋暗子,都下钩子。<b />
生怕搞不出大新闻!<b />
但,赵煦怕探事司业务能力不过关,被人抓到了鸡脚,给牵出来。<b />
所以要求探事司,只能在开封府府界的边境搞,而且,直接排除了北边——太近了!<b />
所以……<b />
这是怎么回事?<b />
被赵煦盯着,石得一有些发毛,连忙拜道:“奏知大家,陈留县的事情,完全是意外……”<b />
说着,他就将陈留县连夜报上来的情况,与赵煦做了介绍。<b />
赵煦听着,坐回到床榻上。<b />
不知为何,他感觉有些冷,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衣袍。<b />
“所以说……是意外?”他轻声问着。<b />
“是……”石得一俯首拜道。<b />
赵煦嗯了一声,他感觉着寝殿越发的寒冷了。<b />
其实,早在赵煦将监当官们全部调走,却不任命新的监当官的时候。<b />
他就已经知道,这样的事情的发生概率是无限接近百分之百!<b />
道理很简单。<b />
胥吏们本就是在乡中横行霸道惯了,习惯了作威作福的群体。<b />
过去,有监当官们盯着,尚且时不时的要冤死几个商贾。<b />
每年开封府,都会接到几十个类似的案子。<b />
这还是有苦主,且苦主愿意告状的。<b />
那些没有苦主,或者苦主来不了的冤案,不知道有多少!<b />
如今,他们上面连个盯着的他们的人都没有了。<b />
以他们的性子,闹出命案是迟早的事情。<b />
也就是,赵煦紧跟着,就下令废除过税。<b />
让这些人不得不装孙子,看风向,有所忌惮。<b />
不然……<b />
类似的事情,早就发生了不知道多少回了。<b />
只是……<b />
赵煦到底还是有些良心的。<b />
虽然不多!<b />
他也到底受过现代文明十年熏陶,加上他上上辈子,就是一个颇具儒家仁爱关怀的君主——不然,他也不会同意朝臣们的请求,因为担心沿边诸路的大军杀良冒功,于是将生擒党项妇孺的赏格,提高到和斩首的赏格,相同的水平,以制止杀戮,防止滥杀无辜。<b />
所以,此刻的他感觉,这寝殿里阴森森,仿佛有冤魂在哭诉一样。<b />
因为他的良心告诉他。<b />
若他的心没有那么大,若他仅仅只是想让开封府的胥吏换个新主子,其实是不必死人的。<b />
他有无数不流血的办法。<b />
奈何!<b />
他想要的太多,太大!<b />
所以,流血是必须的。<b />
为此,他甚至让石得一主动的去拱火,生怕不死人!<b />
“慈不掌兵,义不掌财!”赵煦在心中告诉自己:“朕没有错!”<b />
然后,他就松开了衣襟,这寝殿也不再寒冷。<b />
他告诉自己:“朕不可能有错!”<b />
每一个上位者,都必须拥有一个品质——已经决定的事情,做出的决断,不能有任何动摇、后悔!<b />
瞻前顾后,犹犹豫豫,最终只能饮下失败的苦果。<b />
念头至此,赵煦便平静的看向石得一,问道:“探事司的逻卒报告说,当时有太学生在场?”<b />
“是!”<b />
“叫什么名字?”<b />
“宗泽!”<b />
赵煦瞪起眼睛来:“宗泽?”<b />
“是!”<b />
“他目睹了现场?”<b />
“没有,他是后来到的,在发现了苦主被胥吏们殴打至死,准备将苦主尸体搬走时,他出现了……”<b />
“然后呢?”<b />
“宗泽拦住了胥吏们……”石得一答道:“诸吏自然不肯,还欲诬陷宗泽,宗泽便拔剑而起……”<b />
“拔剑了?”赵煦问道:“结果如何?”<b />
“一死三伤!”<b />
“这么厉害?!”赵煦惊了,旋即他就释然了。<b />
这可是宗爷爷!<b />
而且女真人嘴里的宗爷爷!<b />
在现代历史书上,在靖康之难后,在黄河以北,力挽狂澜,几乎以一己之力,恢复了北方部分地区,并在汴京周围重建了防御的人物。<b />
若非是他碰到的是完颜构。<b />
但凡换个有些胆色的……不,哪怕是个中人之姿的帝王,譬如刘禅这样的。<b />
说不定,宋军能在宗泽与岳飞这两位英雄的鼓舞下,反推回去,真正的踏破贺兰山阙!<b />
奈何,他遇到的是完颜构!<b />
一个废物!<b />
不对,废物都比完颜构强!<b />
想到这里,赵煦就抚掌赞道:“善!有勇有义,不愧是朕所看中的年轻才俊!”<b />
“宗泽如今何在?”赵煦问道。<b />
“陈留县县衙大牢……”<b />
赵煦猛地起身,怒目而瞪!<b />
“县衙?大牢!?”<b />
“他是太学生,谁抓的!?”<b />
石得一拜道:“臣听说宗泽似乎是在发现杀人后,主动到县衙自首的……”<b />
“糊涂啊!”赵煦在心中摇头叹息:“要自首也该到开封府自首!”<b />
“怎么能到陈留县县衙?这不是羊入虎口吗?”<b />
但在心中,赵煦对宗泽的忠勇已是无比满意。<b />
这才是他想要的大臣!<b />
这样的忠臣必须保护起来!<b />
“狄小娘子!”赵煦对着帷幕外道。<b />
“臣妾在!”<b />
“去把燕辰给朕叫来!”<b />
今夜在保慈宫外轮值的是燕达最小的儿子燕辰。<b />
“诺!”<b />
片刻后,穿着甲胄的燕辰,到了帷幕外,屈膝而拜:“御龙左直指挥使臣辰,恭问皇帝陛下圣躬万福!”<b />
“今夜值守东华门的是谁?”赵煦问道。<b />
“回禀陛下,是梁押班!”<b />
“梁从吉吗?”<b />
“是!”<b />
“卿立刻去东华门,传朕的旨意给梁从吉……”<b />
赵煦说到这里,忽然停下了继续下令,要求梁从吉立刻调兵的冲动。<b />
因为大宋宫禁森严,宫门落锁后,除非是宰执大臣,且在有皇帝旨意的前提下,才可以出入宫闱。<b />
其他人,是绝不能踏出或者进入宫门半步的。<b />
违者——族!<b />
这是有血的教训的。<b />
而在这样的深夜,若他以皇帝的身份,对梁从吉下令,命令其带兵出宫、出城。<b />
难免,会让京中骚然——汴京城,可是没有宵禁的。<b />
现在这个时候,正是汴京城的夜市最热闹的时候。<b />
御街两侧,州桥南北,都是人流攒动,车水马龙。<b />
在这个时候,东华门开启,跑出一堆皇城司的兵马,叫人看到了,会怎么想?<b />
明天一早,大臣们怕是都得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?<b />
赵煦能告诉他们——朕是为了救人吗?<b />
这不是等于把宗泽放在火上烤吗?<b />
但人却是必须立刻救出来的。<b />
赵煦真的有些担心,陈留县的王八蛋们,会为了捂嘴而下死手。<b />
所以,在思考后片刻,赵煦说道:“卿去告诉梁从吉,叫他带上几个人,换上便装,拿着皇城司的印信出城,连夜赶到陈留县,接管陈留县监牢……”<b />
“要快!”<b />
“卯时前必须赶到陈留!”赵煦强调着。<b />
至于梁从吉能不能在两个多时辰里,赶路五十多里?<b />
肯定能!<b />
因为,梁从吉可是与西贼厮杀了十几年的猛将!<b />
数年前,他还曾在和西贼作战中身被十余创,力战不退。<b />
如今,他虽然回京养老了,但本事还在。<b />
连夜赶路,两个时辰,完全够他来回了。<b />
“诺!”<b />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