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——我会以老友的身份,出于私交,给袁盎一些身后名。”<b />
“至于宗庙、社稷该给袁盎的,皇帝瞧着办便是了……”<b />
说着,窦太后便唉声叹气的低下头去,抬手轻轻理了理衣袍下摆,完全没有了先前,那盛怒滔天的狰狞模样。窦太后身侧,天子启也淡漠的点了点头,沉沉‘嗯’了一声,便也没了声音。<b />
诡异;<b />
诡异的宁静。<b />
又颇有些古怪的安宁。<b />
——御榻之上,母子二人目不斜视,齐身而坐,目光却没有哪怕片刻偏向彼此;<b />
而在御榻两侧,刘荣和姑母刘嫖的目光,却是不由自主的对到了一起。<b />
“父皇和皇祖母,啥时候变这样了?”<b />
刘荣眼神对着御榻上的母子俩一阵使眼色,御榻对侧的姑母刘嫖,却是讳莫如深的瞪了刘荣一眼,又急促的一摇头。<b />
还能是什么时候?<b />
不就是储君太子这事儿闹的……<b />
看出姑母刘嫖眼神中的含义,刘荣却是微一愣,旋即便自然的低下头去,切断了与姑母刘嫖的眼神交流。<b />
便这样沉默了许久,御榻上,才终于再度响起天子启清冷淡漠,更隐约带着些阴戾的话语声。<b />
“明日春耕。”<b />
“儿要带着太子和百官贵戚,一同去社稷举行亲耕礼,并祭祖告庙,让太子受百官纳拜。”<b />
“宫里的亲蚕礼,则仍由皇后主持,栗姬从旁辅佐。”<b />
以一种好似通知的语气,给窦太后强调了一下明日,汉家朝堂中央的行程,天子启终于侧过头。<b />
——自上林急返,又直入长乐之后,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了母亲窦太后身上。<b />
只是那双深邃的双眸中,却已是不见丝毫子女对父母长亲的孺慕。<b />
“宗亲诸王的移封,还有诸皇子的分封事宜,太后当也有了成算?”<b />
“若是拟了诏书,便也不劳太后再派人送——朕这便顺路带走。”<b />
天子启话落,窦太后也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状,只轻轻一抬手;<b />
选即便是层层摞高的四只木匣,被老寺人抱到了御案前,又挨个放到了天子启面前。<b />
见到那专用于诏书的玄黑色木匣,天子启挨个将其打开,细细查阅起诏书上的内容。<b />
“老二河间王,老三临江王……”<b />
“老四鲁王,老五江都王……”<b />
“老六长沙王……”<b />
“老七常山,老八胶西,老九中山……”<b />
“小十胶东………”<b />
第一个木匣内,显然是分封天子启诸子为王的诏书。<b />
对于诏书上的内容,天子启面色不算好看,却也没开口多说什么,显然是忍着恶心认下了。<b />
再看了看其他几只木匣,却是没什么值得期待的。<b />
——淮南厉王刘长第三子:庐江王刘赐,移封衡山王。<b />
——厉王次子:衡山王刘勃,移封济北王。<b />
——齐悼惠王刘肥第十子,因为被自己的郎中令卸了兵权,而没能参与进吴楚之乱的济北王刘志,移封淄川王。<b />
人数不算多,总共三人,涉及四个诸侯国;<b />
却因为是移封,故而三封诏书,被单独装在了三只木匣中。<b />
其内容,朝堂早就有了结论,窦太后颁诏也不过是走个形式,天子启也只查看了一下移封诏书的内容有没有出入,便也将其收回了木匣中。<b />
将四只木匣重新摞起,对身旁的刘荣一摆手。<b />
待刘荣上前,将木匣抱起,天子启才深吸一口气,再度遥望向殿门外,悠悠开口道:“明日,是储君册立大典。”<b />
“按照制度,太后当亲临高庙,执太子之手,以册立储君之事,相告于太祖高皇帝。”<b />
还是不带丝毫感情,字字句句都透露出‘公事公办’四个字的清冷口吻,也引得窦太后以同样淡漠的口吻,给出了自己的答复。<b />
“太后挂念幼子之‘罪’,积忧成疾;”<b />
“些许虚礼,皇帝,便莫再为难我这个瞎眼寡妇了。”<b />
此言一出,刘荣面色应声一紧,御榻另一侧的刘嫖,也是瞬间将眼球贼兮兮转了起来。<b />
——这是规矩!<b />
太后牵着储君的手,告诉汉家的老祖宗:这是汉家新的储君太子。<b />
这是礼制!<b />
当今天子启当年,便是由故薄太皇太后拉着手,相告于太祖高皇帝刘邦的神主牌前!<b />
为此,天子启甚至给彼时的薄太后,付了一笔相当昂贵的出场费——以如今的薄皇后,为自己的太子妃。<b />
而眼下,刘荣获立为储已成既定事实,窦太后却……<b />
“太后,三思。”<b />
许是经历过一次调动兵马,险些血洗长乐的‘肆意妄为’;<b />
在涉及刘荣储位的事上,天子启对窦太后的态度,也是一次比一次强硬。<b />
“宗庙、社稷,不单是朕的;”<b />
“更是先太宗孝文皇帝,留给朕的。”<b />
“就算不把自己当做是朕的母亲,太后也好歹不要忘记自己,是太宗孝文皇帝的妻子。”<b />
“不要忘记自己,是我汉家的太后。”<b />
对于天子启的冷言冷语,甚至是隐晦的威胁,窦太后却仍雷打不动的坐在那里,呆愣愣的注视着殿外。<b />
只嘴上,仍是云淡风轻道:“没那个心思啊……”<b />
“我儿梁王,都快被扣上‘雇凶行刺九卿二千石’的罪名了;”<b />
“皇帝又让我这个苦命的老寡妇,如何能分出心神,去主持太子的册立大典?”<b />
···<b />
“实在不行,便等等吧。”<b />
“——等皇帝回了未央,我便找田叔入长乐,交代田叔往睢阳走一趟。”<b />
“田叔,是朝野内外公认,且无人不敬之、重之的长者。”<b />
“有田叔走这一趟,梁王的冤屈,也很快便能洗清了。”<b />
三两句话的功夫,窦太后便在已经板上钉钉的储君太子一事上,再次增添了几分变数。<b />
——迟则生变。<b />
正是为了这‘迟则生变’四个字,天子启在几个月前,才会那般急切的派出祭礼官,让刘荣就地在新丰祭祖告庙,坐实自己的太子之名。<b />
眼下,窦太后又闹这一出……<b />
“好。”<b />
“便依太后所言。”<b />
只是刘荣,甚至是一旁的刘嫖,都万万没想到的是:对于窦太后的胡搅蛮缠,甚至是‘居心叵测’,天子启非但没有据理力争,反而选择平淡的接受。<b />
又若有所思的连道几声‘好’,天子启便漠然从榻上起身。<b />
招呼着刘荣走下御阶,正对殿门,背对着御榻方向,深吸一口气;<b />
旋即折回身,一板一眼的对御榻之上,呆若木鸡的母亲窦太后拱手一礼。<b />
却是不等刘荣呼出一声‘孙儿告退’,便一言不发的朝着殿门外走去。<b />
“母亲?”<b />
看着天子启、刘荣父子离去的背影,刘嫖只本能的察觉到哪里不对。<b />
下意识一声轻呼,却见母亲也从榻上起了身;<b />
拄着鸠杖,颤巍巍挺起腰,遥望向天子启离开的方向。<b />
那双混浊涣散的双眸,竟是闪过了一抹精光……<b />
“不会是阿武的。”<b />
“不会是阿武的……”<b />
“——这一次,是皇帝错了。”<b />
“至少这一次,错的,是皇帝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