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7章 教曲伎师怜尚在，浣纱女伴忆同行<b />
沈乐一脸懵逼地跟着佛像移动。从凄凉冷落、青灯古佛的农家小院，移动至灯红酒绿、丝竹笙歌的秦淮河畔：<b />
不是，等等，你们在干什么！<b />
崇祯皇帝刚刚上吊没几天啊！<b />
李自成刚刚占了京城啊！<b />
野猪皮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呀！<b />
退一万步说，你们就算不知道野猪皮的事儿，那也该知道皇帝死了，京城陷落了，现在大家应该万众一心，励精图治，以恢复河山为目标啊！<b />
你们这是在干什么？<b />
好好一条秦淮河，一边是贡院，四方才子，络绎不绝，诗书史政，吟咏谈论。隔着一条河，就是各种河房，船，丝竹笙歌……<b />
基本上，来贡院的才子，要么一头扎在贡院里不要出门，两耳不闻窗外事，一心只读圣贤书。但凡出门一步，或者往河对岸看一看？<b />
好家伙，雕栏画槛，绮窗丝障。十里珠帘，主客游揖。<b />
到了晚上更不得了，一条一条的船，全部挂起各式各样的灯笼，就像一条火龙蜿蜒，光耀天地，从聚宝门水关，一直照亮到至通济门水关。<b />
佛像一路从后门抬进去，沈乐一路就听见莺声燕语，不停招呼：<b />
“姐夫来啦！姐夫来啦！”<b />
“小红，快上茶！”<b />
声音有点奇怪。沈乐探头一看，却是檐下一只雪色鹦鹉，在不停地嚷嚷。<b />
最神奇的是，它也不是看到谁都嚷嚷，丫鬟路过它不喊，艳妆女子路过它不喊。<b />
甚至一个长得很秀气的少年，在房间里插，焚香，拂拭琴几，调整衣架位置，它也不喊。<b />
唯有真正的客人过来，那鹦鹉才开口嚷嚷。没喊两句，就被路过的丫鬟轻轻打起，又在它的食器里加了一勺小米：<b />
“好啦！雪衣奴，就你精乖！已经上茶了，不要叫了哟！”<b />
这边在轻声说笑，那边，佛像兜兜转转，已经被送进了河房当中，最文雅、最精洁的一间闺房。<b />
一床一榻，雕镂精致，一帷一帘，绣工典雅。牙签玉轴，堆列几案，瑶琴锦瑟，陈设左右，香烟缭绕，檐马丁当。<b />
从闺房向外望去，左侧一树老梅，形态遒劲，可以入画；右侧两株梧桐，如巨伞笼罩小楼，巨竹十数竿，萧萧肃肃。<b />
沈乐走在里面，左顾右盼，完全是目不暇接：<b />
“不是吧……古人生活奢靡起来，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啊？”<b />
没有暖气？<b />
没有暖气算什么，巨大的铜炉？铜鼎？里面贮满银霜碳，再撒一把天晓得是什么香，点起来，上面罩一个熏笼。<b />
又能取暖，又能倚靠，客人没来的时候，侍儿把衣裙放到熏笼上面，一会儿就满裙芳香。<b />
没有冰箱？<b />
谁稀罕冰箱了，锦绣华宴，高朋满座，谁家不是现做现上的。<b />
流水般上来的各种珍肴，沈乐别说吃过，连看都没看过，老板娘这边的手艺，主打一个材质绝伦，可以说是走力大砖飞路线。<b />
至于什么精巧，什么秀雅，甚至什么典故，对不起，做梦去吧……<b />
至于没有电视，没有游戏，没有各种娱乐？<b />
拜托，那时候的秦淮河畔，本来就是娱乐天下第一！<b />
座中开宴，红妆朱紫杂坐，莺声燕语，欢笑不绝。各种各样的表演流水般呈上，沈乐就听到座中客人，小声议论：<b />
“张卯的笛子还是那么清雅……”<b />
“张魁的箫，今天未免悲切了一些……“<b />
“吴章甫的弦索，和钱仲文的十番鼓，那简直是绝配……”<b />
“柳敬亭的说书……”<b />
等等？<b />
《柳敬亭传》是上了课本的！我见到真人了？！<b />
整整一晚上的欢宴，沈乐目迷五色，耳充五声，只恨铜片给的记忆不够详细，没办法连各种菜肴的味道都尝一尝。<b />
等到笙歌归院落，灯火下楼台，再等到客人拥美而眠，次日兴尽辞去。<b />
整座河房归于寂寥，沈乐才看到一个十五六岁的素衣女子，悄步入内，在佛像前盈盈下拜：<b />
“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在上，信女敬谨拜告：<b />
儿身不幸，流落风尘。此身不求荣华富贵，亦不敢求嫁与良人，只求有朝一日，平安终老。<b />
儿愿夏舍药，冬舍粥，布衣蔬食，积福积德……”<b />
她喃喃求告了许久，垂下头跪在蒲团上，低声念起了《般若波罗蜜多心经》。<b />
许久许久，一个三十来岁的艳妆妇人悄步进来，伸手按到她肩上：<b />
“女儿，怎么在这里念经？昨夜辛苦，今天正要好好休息。再过两个时辰，客人又要上门了……”<b />
“妈妈，我总觉得心里不安。”素衣女子并不回头，低声苦笑：<b />
“先帝驾崩，京城沦于贼手。这正是英雄奋气之时，可是你看，姐妹们这里，往来的这些男人……”<b />
有达官贵人，有朱紫名流，有号称要力挽天倾的将军，有自称能恢复河山的才子。<b />
但是，天天在秦淮河畔交游，宴饮，指斥时弊，号称多么多么有气节……待在秦淮河畔，又怎么能恢复河山呢？<b />
你至少去练兵，去打仗啊！<b />
艳妆妇人微微叹息。沈乐站在一边，也是跟着叹气：<b />
说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，连一介教坊女子，都看出了当前的局势。然而，那些将军，那些大臣，那些才子，那些肉食者……<b />
“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办呢……”<b />
艳妆妇人轻轻揉着女儿的肩头，声音低沉：<b />
“我们是在籍的教坊女子，我们不能私逃，也不能拒绝接客。什么气节，什么贞烈，在我们身上，就是一个笑话……<b />
除了求菩萨保佑，我们这样的人，也没有别的法子了……”<b />
她也取了一支香点上，跪倒在女儿身边，默默诵经。很久很久，素衣女子轻声道：<b />
“妈妈，菩萨会保佑我们吗？”<b />
“会吧……菩萨最是慈悲……千手千眼，闻声救苦……哪怕是我们这样的女子，菩萨也不会看不见的……”供台上，香烟缭绕。千手千眼的观音菩萨，眉睫低垂，容色慈悲。<b 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