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乐试探着叫了一声。海龟并没有什么反应，也许在这段记忆当中，幼童并不知道老海龟的名字？它只是驮着幼童，慢悠悠地划动，慢悠悠地往前游。<b />
沈乐脱离了被淹死的命运，趴在龟背上连喘了几口气，其他的感觉开始泛了上来。<b />
胳膊上，腿上，脸上，露在外面的皮肤火辣辣疼痛，口干舌燥，肚子咕咕乱叫……<b />
“喂，老海龟，有没有点什么吃的喝的？”他锤了龟壳。老海龟没有回头，然而一股水汽悠然凝聚，拦在头顶，形成了一朵小小的乌云；<b />
乌云里淅淅沥沥下起雨来，把皮肤上的盐粒、海水，一点一点冲刷干净。<b />
沈乐双手捧水，大喝了七八口，身下忽然一空，海龟深深地潜了下去……<b />
“喂！！！”<b />
沈乐拼命拍打水面，想要保住自己不沉下去。片刻，又是哗啦一响，海龟再次浮上海面，把他高高驮起。<b />
脑袋一歪，一条鱼落到龟背上，直直砸在他面前，鱼背、鱼腹的鳞片已经撕开，露出雪白雪白的鱼肉来！<b />
“这是给我吃的？”<b />
沈乐讶然。他狼吞虎咽，吃了大半条鱼，才觉得肚里胀鼓鼓、暖洋洋的，重新有了饱腹感。<b />
老海龟也不跟他说话，也不知道会不会说话，驮着他一路前行。<b />
终于，眼前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沙滩，一艘一艘小船翻着船底，晒在沙滩上。<b />
破烂渔网到处悬挂，一小簇一小簇的渔妇聚集在网边，正在忙着巧手补网。<b />
看见沈乐被老海龟驮着爬上沙滩，人人惊讶：<b />
“怎么会有海龟驮着孩子过来？”<b />
“孤零零的男孩子？这么小？他父母呢？”<b />
“仔仔，你阿爸阿妈呢？”<b />
语音嘈杂，呕哑嘲哳，颇有点像沈乐在博物馆听见的当地方言，又有些儿不同。<b />
沈乐原本半个字都听不懂，在这段记忆里，却根本不用他费心思索，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意思。<b />
可明白了意思，却不代表他知道该怎么回答——我是谁？我从哪儿来？发生了什么？<b />
这些问题，他一个都回答不出来，一个都不知道该怎么答。老海龟把他驮到岸上就不管了，头也不回，爬下沙滩，游进深海……<b />
然后呢？<b />
然后呢？<b />
让我就这样待在这里？没有父母，没有家人，没有来历，连姓氏也不知道？<b />
我不要跟你姓龟啊！！！<b />
幸好最年长的那位阿嬷起身看了看他，自行找到了答案：<b />
“看打扮也是我们这里的孩子。昨天大风雨，听说隔壁好几个村子都吹垮了，船都掀翻了，这孩子，也是一起吹到海里去的吧？”<b />
沈乐茫然地盯着她看。这位老阿嬷，和周围的渔妇一样，穿着麻布染成的蓝黑衣裤，裤子非常宽大，袖口镶着一寸多宽的黑边。<b />
赤脚踏着木屐，耳朵上坠子晃晃悠悠。唯一的区别就是，她的发髻上，贯穿着一根五寸长的蛇形长簪，而不是直指天空的尖螺髻。<b />
她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沈乐，蹲下来拍拍他脸颊，叹一口气：<b />
“从昨天飘到今天，还能保住一条小命。没有渴死，没有饿死，被海龟驮上来……这是天妃娘娘在保佑他吧？”<b />
“那这孩子……”<b />
“村里养活吧。”老阿嬷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：<b />
“天妃娘娘保佑的孩子，让他饿死，那是对娘娘大不敬！一家一把鱼干，也能把他养到四五岁，四五岁就能帮忙干点活了！”<b />
“这孩子，就叫天保仔吧！”<b />
沈乐，不，这段记忆里的天保仔，就在渔村里住了下来。说是渔村，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住在水上，住在船里；<b />
只有风浪最大，最不适合出海的时候，才会上岸住到棚子里去。用村里老人的话说：<b />
“咱们疍民，以前连岸都不许上的。雍正爷慈悲，许了咱们上岸，但是也只能建棚子，不能盖屋，不能买房买地……”<b />
那棚子，和沈乐在小木偶的记忆里见到过的，老艺人给孩子们唱戏待的茅棚相似。<b />
用木头或者竹子搭成框架，用旧船板铺地，外面的墙体，仔细看是用椰子叶编的，甚至连门窗都是用竹片编制。<b />
日常不吃五谷，只吃鱼，把鱼蒸熟、煮熟、晒干以后储藏，日常称为“鱼饭”。<b />
天保仔被老嬷嬷家里收养，才进棚子里，就会一天三四次帮忙擦抹地板，擦抹船体，擦得干干净净；<b />
三四岁起，已经可以跟着大人赶海，在海滩上摸虾摸贝壳；<b />
五六岁起，水性已经不逊于十来岁的大孩子；<b />
不到十岁，便在船上帮着撒网，捕鱼，在岸边潜水摸鱼摸贝壳，拾取珍珠；<b />
十岁出头，握着一把鱼叉，甚至敢和鲨鱼斗上一斗！<b />
七八年记忆一晃而过，如同按了快进键。终于有一天，海面帆樯林立，大船汹涌而来，整个村子里都在喊叫：<b />
“红旗帮招人啦！红旗帮招人啦！”<b /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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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