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四万人中，并非全是卞军，也有身穿布衣的岳州百姓，他们手中甚至没有像样的武器，却也战意惊人，带着自焚的气息扑向阵型严谨的朝廷大军。<b />
即便是没有太多战斗能力的四万人，但想要全部杀尽，也需要漫长的杀戮过程。<b />
所以对战之际，将敌人杀尽从来不是上策，首要是击溃对方的军心，而寻常队伍，军心溃散的底线通常是三成的伤亡数目——十人中，有三名同袍死去，便会让余下七人士气大挫。<b />
可这个战场上的常理，却无法用于眼前的这支患疫大军之上。<b />
他们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，恨意盖过了他们的痛意，必死的绝望让他们不再畏惧死亡，他们口中喊着杀，脑子里也只剩下了杀戮和复仇。<b />
他们不会后退，只会往前扑去，没有章法，没有秩序，打法如同动物野蛮的撕咬。<b />
战马仰翻嘶鸣，尘烟漫天，残肢鲜血横飞，汹涌的恨意和杀气喷涌着，将一切秩序燃烧融化。<b />
置身其中，许多朝廷大军逐渐生出不切实际之感，这不是他们遇到过最精悍的敌人，却是最可怕的。<b />
那些人手中举着刀，眼中的恨意是另一把刀。尚有声息，却好似已经成为了没有知觉的亡魂，在将要坠入地狱之前，只想不顾一切地将仇人一同拽入深渊。<b />
恍惚间，很多朝廷兵卒，竟分不清对方是恶鬼，还是举着屠刀的自己才是恶鬼，又或者彼此都是。<b />
这场杀戮，如同一场漫长的噩梦，注定会牢牢地印刻在他们心中。<b />
他们开始感到恐惧，恐惧那些人眼中的怨恨，也恐惧那些人身上的疫病——韩国公说过，只要他们每日饮服军中汤药，便不会染上此疫，但还是有人不慎染上了，韩国公又说，即便染上，也是轻微的，并不会要人性命。<b />
他们想信，却也不敢全信，韩国公以如此手段对待卞军甚至是岳州百姓……他的话，可以尽信吗？<b />
一个过于不择手段的主帅，注定会在一定程度上失去令人信服的能力。<b />
双重的恐惧之下，一时间，面对那些源源不断扑杀上来的敌军，朝廷大军竟开始有后退的迹象。<b />
李献大怒，严令杀敌。<b />
最终是肖旻出面稳住战局与军心，才未让局面失控落入下风。<b />
这时，卞春梁率近五万大军滚滚而来，欲趁朝廷大军被拖住之际脱困离去。<b />
李献立时点兵八万，强行杀出一条血路，前去追击卞春梁，让肖旻留下应付这些难缠的患疫卞军。<b />
杀戮已经太多，肖旻欲止战，甚至放出会想办法安置医治他们的允诺，但那些患疫的卞军早已没了丝毫理智，一心只想向朝廷复仇。<b />
或你死我亡，或玉石俱焚，再无其它选择。<b />
肖旻别无他法。<b />
此处一战，被迫持续了一日一夜，待将那数万卞军几乎杀尽时，肖旻所率将士们也无一不是筋疲力竭，此力竭在身躯，也在人心。<b />
肖旻浑身染着血，站在远处，看着数不尽的尸身残肢堆叠，耳中嗡鸣间，脑子里只剩下了一道声音——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<b />
但是……究竟要如何才能休止？<b />
肖旻抬起血迹斑斑的脸，仰望将亮的薄蓝色天穹，想起帝王“以战事大局为先”的旨意，眼底一片茫然与自疑。<b />
这时，前方传回了李献追击卞春梁的战况。<b />
双方交战，体弱的卞军折损两万，李献亦损失万余士兵，但在洞庭和潭州驻军接应下，卞春梁最终还是脱身了。<b />
李献不甘，令后方肖旻支援粮草与援兵，自己继续在前追击卞春梁。<b />
卞春梁进了潭州，便立即令人紧闭城门。<b />
李献大军一路跋涉追击，一时无力继续攻城，唯有暂时扎营休整。<b />
李献因错失了杀卞春梁的良机而大怒不已，却仍旧第一时间令人传捷报回京——虽然他暂时未能取卞春梁性命，但至少他让卞军元气大伤，并拿回了岳州和洞庭！<b />
而随着李献这封捷报一同传入京师的，还有无数质疑问责朝廷的声音。<b />
第485章 我与你同去<b />
那诸多问责朝廷之言，源于卞春梁离开岳州之际，令麾下谋士散播出去的又一封檄文。<b />
此道檄文中，揭露了朝廷大军向岳州投毒，蓄意制造瘟疫之恶举，以及射杀岳州无辜染疫百姓之事，其上字字如刀入骨，并在原有事实基础上夸大渲染，一经传开，便使得四下震动，惹起民怨声无数。<b />
各方势力中的有心者，无不痛斥此事，悲呼“瘟疫虽毒，却远不及当权之心也”——矛头直指朝廷及女帝，甚至有人明言要让天子立罪己诏，以平息此灾与民怨。<b />
然天子无意罪己。<b />
天子亦为此震怒，却一口否认这场瘟疫乃朝廷大军所为。她令人拟旨昭告天下，断言岳州此疫乃是卞春梁作恶多端之下，招来的天谴；<b />
至于射杀患疫百姓之事，则是因为那些患疫百姓实多为卞军假扮，意图将此疫大肆传播，朝廷大军为阻断卞军阴谋，并无过错；<b />
总而言之，此疫乃天罚卞军之体现，卞军残暴，招来瘟疫后又企图混淆视听，借此煽动天下人心，实在百死不足惜！<b />
而待战事了结后，朝廷必会彻查所有借此事愚弄民心者，给天下人一个完整的交代。<b />
历来，舆论也是一种博弈。而没有凡对手所出之言，一概悉数认下的可能，否则便等同站在原地由对手砍杀，与坐以待毙无异。<b />
但实情到底如何，朝中百官，心中大多都有一笔账在。<b />
此前肖旻上书禀明此事，帝王并未宣扬开，也未有明确示下，只与军中道，需以战事为重，事后再行彻查论功过——<b />
一则帝王最在意的即是战事，二来，从那时起，帝王便预料过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舆论，故而并未急着有问罪之举，因为帝王一旦正面问罪，便等同主动替朝廷认下了这个“过错”，再没有转圜余地。<b />
女帝从不昏聩，她无时无刻不在清醒地考量着利与弊。<b />
但即便如此，眼前的局面还是超乎了女帝的预料，她想过卞春梁会借此做文章，但没想到会引起如此之大的民愤……<b />
此等事，若换作从前，必不可能会在短短时日内发酵至此，也断不会有那么多声音胆敢毫不顾忌地责问朝廷——这一切皆是因为，那些人只有借机生事的野心，而没了往昔待朝廷的敬畏！<b 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