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上官服洁净如新,未染尘埃,那张面孔也一如春山之色,清润淡雅。一眼望去,给人一种,如此一人,好似生来便当居庙堂,当持笔作章,当观花赏月,唯独不应当出现在这战马粗鲁地喷着白气,满眼兵气血腥,危机四伏之地。<b />
但无论“应当”与否,他都来了。<b />
见他走来,常岁宁抬手:“魏侍郎。”<b />
“久不见常娘子了。”魏叔易一双清润的眸子微微含笑看着她,片刻,望向李逸:“未曾想到,再见时竟会是如此情形。”<b />
但此时并非叙旧之时。<b />
“我此番奉圣谕前来捉拿反贼李逸——”他道:“此番辛劳常娘子擒拿反贼了,魏某定会如实将常娘子之功奏明圣上。如此,便请常娘子先将他交予魏某吧。”<b />
他话音落,身侧即有两人上前,要从常岁宁的人手中接过李逸。<b />
押着李逸的人一时未放手,而是请示地看向常岁宁。<b />
包括金副将等人,也下意识地看着常岁宁,等她开口。<b />
魏叔易并不介意,只拿一双总含着浅淡笑意的眼睛也看向她,同时不免意识到,她如今很得人心。<b />
看来,他听到的那些事迹全是真的了。<b />
这份人心,是她凭借自己的能力赢来的。<b />
常岁宁似短暂地思索了一瞬,才开口道:“我可以将他交给魏侍郎,但我需要先要杀了他。”<b />
魏叔易微怔,意思是,交给他一个死人吗?<b />
“……你不能杀我!”李逸闻言立时又变了神态,赶忙看向魏叔易:“我已经认降,我已经知错了!我父亲乃是淮南王李通,曾为朝廷立下多少功劳?你们不能私自处置于我!我要回京面圣……我要当面向圣人认罪!”<b />
说着,又急忙道:“对了,我还知晓徐正业的要秘……待我回京后,会当面禀明圣上!”<b />
常岁宁只觉好笑,此人别的事不擅长,保命的手段倒是信手拈来,取之不尽。<b />
她看着李逸,却是问魏叔易:“魏侍郎信吗?”<b />
魏叔易不置可否,只欲言又止地看着她:“常娘子……”<b />
劝阻的话他未直接说出口,但常岁宁明白。<b />
但她仍道:“我必须杀他。”<b />
魏叔易看着她:“何为‘必须’?”<b />
“此前我阿爹本该率十万大军支援和州,但我阿爹离营后,他擅自更改余下八万大军行军路线,借一位武将无法眼睁睁看着和州城破之义,不忍见和州百姓陷于水火之善,欲将之困死于和州——”<b />
“其手握重兵,然为一己之利,置和州满城百姓不顾,使无数百姓枉死——”<b />
“其为夺兵权,以阴险手段刺杀贺危。”常岁宁道:“武将可死于沙场,可死于兵险诡招,皆不为可惜,但死于此等蠢毒之人手中,在我看来,实为不应当,不该有这样的道理。”<b />
魏叔易看着那双在为贺危鸣不甘的眼睛。<b />
那双眼睛的主人继续说道:“再往前说,江宁失守,徐氏大军得以壮大作乱,整个江南之地皆岌岌可危,流民遍野,饿殍满地。诸如种种,数不胜数,无不与他有直接或间接之因——”<b />
“其身为主帅,不曾爱惜麾下将士,此为无义。身为宗室子弟,待江山百姓无丝毫怜悯,此为无德。领二十万之师,却毫无作为,此为无用。如此无用无德无义者,说是罪大恶极亦不为过,让他继续活着,便是对其他人的不公。”<b />
他说的没错,他的父亲淮南王曾为朝廷为圣人立下过诸多功劳,他一贯又很擅长在人前摆出认错的怯懦可怜模样——<b />
如若有人借淮南王之功为他求情,说不定他当真能保下一条狗命。<b />
纵他被废为庶人,贬为罪人之身,被关押囚禁,可日后呢?<b />
时局飘摇,说不得哪日皇位便换了人来坐,如若有人当真能推翻女帝,待到那时,昔日反女帝者,反倒会成为功臣。<b />
若当真被他等到那一日,他以宗室功臣之身被迎出,那今时因他而枉死者又算什么?谁又会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?<b />
她不想让这样的歪理有现世的机会。<b />
早在那日她从贺危手中接过那道圣旨时,她便决心非杀李逸不可。<b />
最后,她看向魏叔易,问:“在魏侍郎看来,以上种种‘必须’,是否足够我杀他一百回?”<b />
一旁的荠菜娘子握紧了手中砍柴刀,眼前浮现和州守城时的惨烈之态,亦恨不能将李逸大卸八块。<b />
魏叔易沉默片刻,仍有些犹豫:“可他说……他知晓徐正业的要秘。”<b />
旋即,却看向那名幕僚,思索道:“这应是他麾下幕僚吧?若有要秘,问这幕僚应也是一样的……”<b />
“如此思来,这两人中只需留一个活口即可。”他看回常岁宁,与她道:“常娘子且看着留吧。”<b />
李逸大惊失色:“……魏叔易,你怎么敢!”<b />
他开始剧烈挣扎:“我已认降,我乃宗室子弟……岂容尔等私自处决!”<b />
“圣上曾有言,如若反贼胆敢抗之,可当场诛杀。”魏叔易转身,看向厮杀后倒地的那些李逸心腹:“这些,想来即是反抗的证据了。”<b />
“魏叔易……你无非是忌惮她与常阔的淫威,你这般渎职,不得好死!”李逸慌不择言:“你们视律法规矩何在!”<b />
“规矩是死的——”常岁宁手起,刀落。<b />
锋利刀刃迅速划过李逸的脖颈,初时只留下一道极细的血印。<b />
“噌”地一声轻响,常岁宁将刀按回刀鞘之中,看着李逸瞪大的眼睛,平静道:“你也可以是。”<b />
规矩是死的,人当然也可以是死的。<b />
魏叔易回过头之时,便见李逸脖颈处几乎断裂,脑袋失去支撑般向一侧歪垂,伤口和口中都涌出浓稠的鲜血。<b />
“别看了,当心做噩梦,你不是最怕鬼吗。”常岁宁好心劝说一句,便转身握着刀离去。<b 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