桑氏回到屋里。<b />
陆骏瘫坐在椅子上，颓然极了。<b />
桑氏没有出声，只备了热水净手，先前在岑氏那儿，她也沾了些血。<b />
倒是陆骏自己慢慢回过神来，问：“夫人，母亲会如何？”<b />
桑氏的指腹在水盆底下来回搓了搓：“世子还唤她‘母亲’吗？”<b />
陆骏苦笑：“叫了三十年。”<b />
习惯成自然，这声“母亲”不用思考，脱口就是如此。<b />
桑氏擦干了手。<b />
虽然大姑姐说“指望不上好赖不分的傻子”，桑氏也着实不想掺和这继母继子、姐姐弟弟的事儿，但想到大姑姐那浴血的样子，到底还是多说了几句。<b />
“我知道你就是习惯了，突逢变故、心中混沌，一时顾不上旁的，”桑氏耐心劝道，“但侯夫人毒害了你的亲生母亲，世子再认她做母，就太对不起亲娘了。<b />
一边是生恩，一边是养恩，你左右为难，我能想到的是记着恩、也记着恨吧。”<b />
“为什么呢……”陆骏怅然至极，“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这般复杂？”<b />
桑氏道：“是侯夫人把事情弄复杂了，她为了一己私欲杀了人，自当有报应。世子，你说对吧？”<b />
陆骏的身体一僵。<b />
有那么一道灵光间，他觉得妻子是在“点”他。<b />
“我就是感叹了一声，没有旁的意思，”陆骏抿了下嘴，又郑重道，“我不是在说大姐，真的。”<b />
正说话间，外头有嬷嬷来传话，说是定西侯请桑氏去花厅议事。<b />
桑氏心知定是为了侯夫人的事情，没有耽搁，起身系上雪褂子。<b />
陆骏也叫人拿了大氅来。<b />
见他坚持，桑氏就不拦他。<b />
有些话，桑氏不好直接说陆骏，但定西侯可以。<b />
就是不知道侯爷会不会说了，又或者，侯爷都还不曾理顺。<b />
夫妻两人赶到花厅。<b />
定西侯坐着，只看脸色就知道心情很不好。<b />
他开门见山道：“我想着让岑氏去庄子上养伤，今日就走，你安排好车马人手，定一处合适的庄子。”<b />
“这怎么可以！”陆骏一听就着急了，“是，我知道她是凶手，是罪人，可现在有伤在身，是不是让她留在府里先养好了伤……”<b />
定西侯在春晖园被说得脸皮荡然无存，此刻心里也窝着火。<b />
他直接打断了陆骏的话：“养伤？你确定她留在府里能养好伤？你信不信阿念能隔三差五过去捅一刀？<b />
拦着她不让她捅？道理、道理你不占；情意、情意你更没脸，里子面子一概没有，你拿什么跟她说？<b />
还是你要硬逼阿念？<b />
你把阿念逼得犯病了，我看她连你都要捅几刀！”<b />
陆骏又问：“再不久就过年了，到时候……”<b />
“你扪心自问，”定西侯深吸了一口气，迫使自己心平些，“还能一道过年吗？能一块坐下来吃年夜饭吗？你能心无芥蒂地上桌吗？”<b />
陆骏哑口无言。<b />
定西侯虚空点了点他：“你看，答案你一清二楚，你大姐说得对，你只是不愿意面对、只想逃避。”<b />
陆骏闭上了嘴。<b />
桑氏很快与定西侯敲定了岑氏的去向，又匆匆交代人去办。<b />
陆驰亦听到了消息。<b />
定西侯才回书房坐下吃了口茶，陆驰就来求见。<b />
分析利弊，陆驰清楚不该在父亲气头上忤逆，但身为儿子，哪能尽算着利弊。<b />
定西侯知道他的来意。<b />
没有听他的求情之语，定西侯只问陆驰：“在你眼里，你母亲是什么样的人？”<b />
陆驰低下了头，眼眶通红。<b />
这么多年，母亲的殷殷教诲犹在耳畔。<b />
“阿骏是你兄长，你们要好好相处，兄友弟恭，阿骏好相处，你不要仗着年纪比他小就胡闹。”<b />
“阿念对我有误解，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，她是你大姐，你该敬就敬，不行就绕着走。”<b />
“为人谦和，说话前三思，做事前审视，不要毛毛躁躁。”<b />
“你做得不好，别人会说是我和侯爷没有把你教养好，所以你要争气。”<b />
……<b />
陆驰自认条条做到了。<b />
可他怎么也想不到，母亲说的和做的不一样。<b />
他的母亲，今时今日所暴露出来的性情，与他平日里见到浑然不是一个人。<b />
“母亲她……”陆驰吞吞吐吐，说不出话来。<b />
“你还认为，我不该把她送去庄子上吗？”定西侯问。<b />
陆驰只好道：“我送她过去吧，大雪天、她又有伤，我不放心。”<b />
“没什么不放心的，”定西侯拒绝了，“又不要她自己走路，都太平些，不要节外生枝。”<b />
不能一路送过去，但好歹能把人送上马车。<b />
陆驰仔细检查了车厢，确定里头垫了厚厚的褥子，能缓解颠簸、以免母亲疼痛，这才与桑氏道了谢。<b />
桑氏木着脸，道：“不用谢我，我不至于在这些事情上苛待，只求侯夫人配合些，别叫我为难。”<b />
岑氏被抬了来。<b />
审时度势，既已经身不由己，她也不白费力气折腾。<b />
刚受伤时因疼痛而带来的愤怒与火气已经散了，人也恢复了理智。<b />
比起在定西侯府里撒气，岑氏明确知道，她得把心思花在岑家、花在岑太保身上。<b />
人挪到了车里，岑氏没管站得远远的桑氏，握住了半个身子探入车里的陆驰的手。<b />
“不要与侯爷硬碰硬，他虽然不喜欢拳脚教训人，甚至还算讲道理，但他的心肠比你想象得硬得多。”<b />
“更不要去乱招惹陆念，那就是个疯子，对上疯子、你怎么做都会吃亏。”<b />
“好好安抚你媳妇，照顾好孩子，年节里去岑家拜年。”<b />
陆驰点头：“我知道的，我就是……”<b />
“就是什么？”岑氏问，“就是没有想到，我杀过人、还不止一人？没想到我把定西侯府握在手里三十年，给了岑家很多好处？<b />
陆骏傻天真，你给我清醒一些！<b />
我若豁不出去，你还能投胎当个侯府公子？”<b />
陆驰愣住了。<b />
直到马车离府，他都没有回过神来。<b />
车轮碾出两条长长的泥道，一直出了燕子胡同。<b />
迎面来了一辆马车，两厢照面，车把式互相打了招呼。<b />
车里的陆致闻声，知道边上过的也是自家马车，撩了帘子问：“张伯，车里是谁？这个天要去哪里？”<b />
张伯讪讪：“出城去，大公子，小的先行一步。”<b />
陆致对他的回避莫名其妙，待回到府中再一问，人愣住了。<b /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