亦昀刚刚那一脚踹得不轻，隔着老远，都能听到门房咿咿呀呀的呻吟。<b />
可惜现在没人在乎他，女主人亦泠愣怔地站着，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昏话。而亦昀的左腿无意识后退了一步，摆出一副防备的姿势，看亦泠的眼神由震惊变为迷惑，而后又缓缓变成警惕。<b />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？”<b />
亦昀的目光上上下下地审视着亦泠，想从她脸上看出意图。<b />
可惜亦泠的脸上除了无奈只有讪讪。<b />
“我可没说我要杀人啊。”亦昀又后退了一步，谨慎地说，“谢夫人可别血口喷人。”<b />
“……”<b />
亦泠忽然有些头疼，好像下一秒又要晕过去。<b />
她扶着自己的额角，只想亦昀这个糊涂蛋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，否则等谢衡之回来了，便没那么好收场了。<b />
“你快回去吧。”亦泠说，“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发生过。”<b />
亦昀这会儿是真怕了，不过他怕的是这个奇怪的女人。于是再三打量亦泠之后，后知后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，迈开腿就想跑。<b />
但刚跨过门槛，亦昀就顿住了。<b />
亦泠不明所以，探着身子看出去，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了谢府门口。<b />
之所以熟悉，是因为这辆马车，亦泠生前坐过很多次。<b />
而车上的亦夫人没等下人摆好蹬子，几乎是跳下车来的。<b />
“昀儿！昀儿！你真是疯了！”她仓皇不定地三两步跑过来，两手紧紧抓住亦昀的双臂，一面拍打他一面说，“你这是要做什么啊！你要是动那人一根头发我们全家都别活了！”<b />
亦昀还恍惚着，面对母亲的又哭又打无动于衷，反而心虚地扭头瞥向身后。<b />
亦夫人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，见到立在一旁的亦泠，勃然变色，连哭声也堵在了嗓子眼儿。<b />
瞬息间，那个昏乱的妇人消失了，取而代之的是端庄有礼的贵妇。<b />
亦夫人迅速理了衣冠，擦掉眼角泪痕，谨慎地迈过门槛，向亦泠行了一礼。<b />
垂首敛目，伏低做小，惶恐又卑微。<b />
但许久，亦泠都没有反应，甚至连嘴巴都张不开。<b />
亦夫人心中又急又慌，想着谢夫人要么生气要么不屑。可她抬起眼窥视亦泠的神情，这游离涣散的眼神中甚至带了几分悲戚又是怎么回事？<b />
“谢夫人？”亦夫人小心翼翼地开口，“犬子年幼，莽撞无知，若他冲撞了您，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……”<b />
亦泠在这熟悉的声音里定了神，看着自己阔别半年的亲生母亲，她惨然笑着摇头：“没什么，带他回去吧。”<b />
亦夫人闻言并没有松懈，反而和亦昀同样的疑惑且戒备。<b />
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，先前他气涌如山地跑出家门，声称要给自己姐姐一个交代。既然见到了谢府的人，他不可能什么祸没闯。<b />
谢夫人竟然丝毫不计较，这着实有些奇怪了。<b />
但不管怎样，先带着儿子离开才是当务之急。<b />
要是撞上谢衡之回来了，指不定这浑小子会惹出什么大麻烦。<b />
于是亦夫人也不敢再多问，向亦泠福了福身，又说了几句好话，领着人就要走。<b />
亦泠一声不吭地看着母子俩跨出谢府。<b />
当两人上了马车，亦泠忽然心头一动，叫住了亦夫人。<b />
添了许多白发的妇人探出半个身子，谨小慎微地问：“谢夫人可有什么吩咐？”<b />
亦泠张了张嘴，半晌才说道：“听说令爱……”<b />
亦夫人闻言，低头叹了口气。<b />
再抬起头时，她笑着说：“是的，小女福薄，前些日子在庆阳的战乱中去了。多亏谢大人将小女的遗物千里迢迢带回来，好让我们能为小女立上一座衣冠冢。改日大人得了空，亦家上下定登门致谢。”<b />
连亦昀都能猜到他姐姐的死跟谢衡之有关系，亦夫人怎么会想不到呢？<b />
可亦泠从她母亲脸上看不到一丝愤恨，只有无限的阿谀逢迎。<b />
“真是没想到，亦夫人居然如此深明大义，难怪能养出亦小姐这么舍生取义的女儿。”<b />
分明是字字夸赞，可亦夫人总觉得对面这个女人的语气里含着讥笑和讽刺。<b />
她满腹疑惑，垂眼吸了口气，依然笑着说：“谢夫人谬赞了，小女是大梁王朝的子民，自然该舍身报国。”<b />
一口悬在胸口的气沉沉呼出。<b />
这一刻，亦泠对着自己的生母，连愤怒都没有了。<b />
“那就……请亦夫人节哀。”<b />
莹莹一灯下，亦泠双眼黯然。<b />
她拂袖转身，往里走去，并沉声道，“致谢就不必了，好好为令爱置办哀荣吧。”<b />